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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到幸福的時候,就睜開眼睛吧。』--出自動畫<寶石之國>ED

  少年醒了。
  他仰躺在床上,呆呆看著窗外的天空由一片深海浮成淺藍。
  他緩慢地坐起身,將腳懸掛在床沿,接著慢慢地、慵懶地向前挪動。在腳掌接觸瓷磚地板的那瞬間,寒氣從腳底一路刺到他的脊椎,少年輕輕抿起嘴。
  從椅背上拿起衣服,今天穿的是學校的制服長袖加長褲。少年悄聲打開房門,老舊生鏽斑的鐵片慘叫出聲,「吱呀--」「哎呀--」,它叫道,聲音聽起來很像老者懷病在床的呻吟。
  少年心中大驚,趕忙躲進衣櫃裡。寒風從尚未完全關閉的門口灌進,颯颯吹得少年更加惶恐。
  過了半晌,少年所預期的腳步聲沒有出現--幸好沒有出現,他緊繃的肌肉逐漸放鬆,紊亂的呼吸漸漸平順。他躡手躡腳從衣櫃出來,重新整理,再次背上書包,往外頭走去。

  街道的清晨屬於薄霧。少年在充滿水氣的巷道走了一會兒,終於走到大條一點的馬路邊。此時,天才矇矇亮。
  「你今天有點晚呢。」
  和他穿著相同學校制服的另一個少年從行道樹後探出頭,朝他笑了笑。
  「抱歉,謝和。」
  「又怎麼了?」謝和問,「你又被打了?」話一出口,便瞧見少年的臉色有些微的變化,他感到不對勁--今天的少年穿著長袖長褲。雖然臉部仍然幾乎是沒有表情,可是,可是--他也從來都沒有表情,就算真的被打了,他不會說出口。
  謝和拉過他的手,少年細瘦的骨節彷彿只要稍稍用力,便會徹底斷裂。謝和不敢掐得太大力,他拉起少年泛黃的袖口,看到一片已成深橘色的瘀青。
  「今天沒有被打。」少年說道,吐出的氣息裡似乎還帶了幾分愉悅,「昨天晚上也沒有。」
  他抿起嘴巴,朝謝和微笑。
  謝和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著他,重重嘆了一口氣,放下少年的手。
  「那你為什麼遲到?為什麼穿長袖?」
  「早上覺得有些冷。」
  「‥‥‥那遲到又是?」
  少年沒有回話,反而繼續往前走。
  兩人並肩走了一小段路後,謝和才聽見少年的聲音,悠悠地、不帶重量,恍若隔紗般,從旁邊輕輕敲響他的耳膜。

  「我只是覺得,深海藍很好看。」

  語畢,少年換回那副淡然的臉。
  謝和挑眉,他對色彩沒那麼敏銳,對他而言,所有的藍都只有「藍色」一個名字。他沒有少年的文人氣質與陰柔恬靜,少年是他所認識的第一個文雅男生。
  「嗯……外套那種?還好吧。」
  「不是,要再深一點。」
  顧名思義,如深海一般,令人沉陷的藍。
  少年曾經從爺爺那裏聽過的,很久很久以前‥‥‥
  他瞇起眼睛,沒了雲層裝飾的陽光有些刺眼。
  據說,人魚都住在深海。假如自己是神話中的人魚,那麼便可以游進深海裡躲避毒辣的太陽。也許他的世界將成為無邊際的深藍,他的鱗片將會是與世界相符的藍;他將感受海流的撫摸,隨洋流遷徙至各個海域;他將與鯨魚海豚為伍,擺動他隱隱閃爍藍色光芒的尾巴。
  他期望自己的天空成為深海一般的藍--他討厭現在的陽光。
  但是。少年想。
  也許他會為了這個人浮上海面。
  「呃‥‥‥我想不到啦!」
  「那就算了吧。」少年微微笑著。
  很久很久以前‥‥‥故事就在這裡結束了。
  少年知道人魚公主最後消失了,公主愛慕人類王子的心,也在那個不怎麼溫暖的夕陽裡,隨海浪消失了。
  母親抱在懷裡的孩子哭了,淚水閃著藍寶石般的光芒滑過臉頰,因這突如其來的悲劇而嚎哭。孩兒認為人魚公主很可憐,付出她的一切來到陸地,只為一個人類。可人魚公主太天真了啊,人類是多麼的狠毒,多麼的黑暗,王子很快便移情別戀,人魚公主只能看著他深深愛著的王子另娶他人,而自己卻得面臨化做泡沫的命運‥‥‥
  即使如此,公主仍然無法傷害她所愛的王子殿下。
  既然有這種結局,還不如不要開始。少年閉起雙眼。

  屬於秋天的氣燥在下午兩點達到巔峰。他有些後悔自己早上的錯誤決定,他早該想到有所謂「溫差」那麼一回事的。空氣燥熱的令人煩悶,唯一的救贖是偶爾吹進教室的那陣風。
  在數學課的空檔,少年聽見鳥兒搖鈴似的鳴叫。
  他茫然地看著講義上的公式,a與b的幾世姻緣、sin與cos和tan的愛恨糾葛、θ與-θ的相對論,一條條黑色墨水寫下的故事在淺海裡悠游,突然,中央陷落一個深色的窟窿,魚兒隨漩渦轉入洞裡。少年放鬆自己的肌肉,沉進那一片的深藍,他會唱出獨特的溫暖曲調,婉轉而綿長,悠揚悅耳。
  等等下課去買個冰水吧?恍惚中,他又想。
  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黯沉的袖子,又摸了摸口袋裡為數不多的硬幣。
  還是算了吧。
  不然他們又要說了。

  福利社的蘇打冰只要八塊錢,少年偶爾會買來解解饞。甜絲絲的味道在嘴裡擴散,微酸的蘇打味飄在令人厭煩的空氣裡,帶來如深海般沁涼的溫度。
  他多希望這裡是深海啊。
  而一旁的喧騷總會不適時地在他拆開包裝的那一刻響起,嫌棄、戲謔的目光像一支支魚叉,往少年的心臟猛地刺下。
  早知道就不要來淺海了。他想。人類到不了深海的,深海遠比淺海更加安全‥‥‥至少沒有魚叉。
  「嗯?你也來啦!」
  ‥‥‥
  魚叉似乎不見了。
  暖流將他層層保護,形成一堵厚實的牆,尖銳的魚叉都被擋在外頭,已經刺入的也被輕柔的拔出來,傷口在暖調的撫摸下迅速癒合,觸感溫柔得像夏夜的小調。
  他抬頭往謝和的方向看去,對方嘴角正掛著微笑。
  那是人魚生平第一次看到太陽‥‥‥不,是個比太陽更加耀眼的人類。
  「你喜歡這個?下次我請你!」
  那個人類不介意人魚身上來自深海的冰冷,天天出海尋找人魚。人類的熱情,成為了人魚提起勇氣浮上海面的唯一理由。
  這與母親說的人類完全不一樣。人魚想。他將手掌放在胸前,靜靜感受著來自胸口深處的鼓動。人類說,每個生物都會有「心」,無論是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海裡游的,甚至是深海裡的人魚,都會有「心」的存在。「心」是生命的根本,情感的泉源,沒有「心」,任何生物都無法活下去。
  人類說他有「心」,就在這裡。
  來自深海的人魚終於對人類回以一個發自「心」的微笑。

  人魚不知道這片海的名字,不過他認為,這片使他與人類相見的海,應該叫洛夫海。

  謝和拉過少年的手,仔細端詳他手腕上的瘀青。他將他的袖子一併拉起,連手肘處也有一片不小的紫紅。兩人靜默了一陣子,少年被謝和盯得有些不自在,扭扭手腕想從謝和那裏抽出,謝和卻抓著不放。
  「‥‥‥你怎麼弄的?」謝和的眉頭扭成一團,看來非常氣憤。
  「我在廁所滑倒了。」
  聽見少年的答案,謝和的眉頭鎖的更緊了——滑倒?怎麼可能!把自己當笨蛋耍嗎!
  他明明白白看到了,那群畜生嘻笑咒罵從廁所出來,嘴裡說著「那傢伙不會回嘴真無聊啊」,還有人道「身上也沒錢,嘖」‥‥‥他站在暗處,看著牠們令人厭惡的嘴臉,指甲幾乎就要坎進肉裡。
  人類心疼人魚的傷,那樣的觸目驚心‥‥‥而當他瞧見魚叉的刀片就刺在深藍色的鱗片之間,就像深海裡染上一條血帶時,他的心臟也被刺得生疼。
  人魚什麼錯也沒犯,為何就得承受這種苦?
  他為他敷上藥膏,冰冰涼涼的,就像深海的溫度。他的動作非常小心,就像他正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生怕喀著對方。
  「我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他一字一字咬著,眉宇間灑上鮮紅,看著對方的傷痕,憤怒且心疼。他想要回頭報復那群傷害人魚的同類,幫人魚出氣--可是人魚攔下他。
  人魚的心和人魚的歌聲一樣,傷不了人,也不願傷人。

  兩人並肩走在夕陽裡,橘紅色的光芒包覆住他們。
  少年其實並不喜歡夕陽--夕陽總是令他想起母親最後的背影。人們喜歡說「夕陽餘暉」,即太陽在完全沒下前綻放的最後一抹亮光。但是,少年認為:母親直到最後一刻,都是黯淡無光的。他生下人魚,又拋下人魚。少年仍然記得,那天的母親身上還帶著傷痕,朝向夕陽走了,她的背影一跛一跛的,擋住了夕陽,使她整個人都像是深海的影,發不出任何光芒。
  世界是邪惡的。少年想。法官收了錢,將他判給一個不配被稱為父親的渾蛋--因為這個渾蛋還需要爺爺的遺產。而母親一人只分到一點財產便被攆出家門。彼時,一向寵愛他的爺爺也剛離開不久。
  母親是一條愛上人類王子的人魚公主,為王子犧牲她的深海、付出她的尾巴、忍受腳帶給她的痛楚。然而,人類是多情且無情的--王子移情別戀,連親生孩子也淪落為他的工具。他將魚叉狠狠刺進人魚公主的心口,深紅色的血泊泊流出,染紅了海。
  人魚公主希望得到她的幸福,卻死在她心愛之人的手裡。
  思及至此,少年反而是有那麼點開心的。
  他的人類還喜歡他。
  至少現在,他還會出海尋找他。

  「講認真的,你要不要來我家?」
  人類已經不止一次邀請人魚與他到陸地了,但人魚總是在沉思幾秒後,緩慢地搖搖頭。
  「為什麼?」人類問道。
  人魚抬起頭,靛藍色的眼睛眨也不眨望著船上的人類。人魚的雙眼很漂亮,裝載了整個冬日的夜空,還有來自深海的螢光。
  忽然地,人魚唱起海洋的暖流。
  從熱帶的礁岩區出發,溫暖淺海孕育了多采多姿的珊瑚礁,帶著綠蠵龜和洄游魚群往中緯度前進;漁夫們撒下漁網,靠海流帶來的禮物演活家人;鯨豚類洄游至此,享受這豐饒的獵場;接著,海流到了高緯度寒冷地帶,溫度下降,水流往下沉,沉到深海‥‥‥在最後,人魚出現了,擺著他深海般藍色的尾巴,悠悠地,往遠處游去。
  一曲已畢,音符還停留在海面上,緩緩散去。
  人魚很喜歡人類,但只有他這個人類。
  太陽最終還是落下了,人類該回去了。

  人魚在夜晚的海上,低聲唱著北極海的歌。

  小巷每隔二十公尺才有一盞路燈。少年低垂著頭,看自己的影子在長短之間來回,似乎就要從他腳下逃出,卻又立刻被拉回。
  深海傳來藍鯨的歌聲,在和人魚問好。
  少年朝流浪貓回了一聲「喵」,用他自認為很可愛的聲音‥‥‥貓咪卻飛也似地逃開了。
  他呆站在原地,雲層剛好擋住月亮。

  「妳這沒用的女人!」
  屋子裡傳出男人的怒罵,伴隨玻璃碎裂、嬰兒嚎哭、女人的哭喊。少年不用看也知道,那個傢伙又在打狐狸精了。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要是沒聽到,少年反而會覺得有些怪異。
  他杵在門外,小狐狸哭的高潮迭起、驚天動地、情節曲折,「別再哭了!吵死了!」「框啷!」‥‥‥狐狸精愣住,世界有那麼一瞬間安靜了,少年已經可以預想到狐狸精接下來會講什麼--
  他沒有表情,緩慢推開門。
  「不準傷害我兒子!!」
  「啪!」
  「你兒子?還不一定是我兒子呢!說不定是其他人的兒子!」「這種雜碎,就應該跟那個孽種一起去死!」
  ‥‥‥
  ‥‥‥
  叩。
  叩。
  叩。
  ‥‥‥
  碰。
  喀啦。

  人魚伏在礁石上,人類無法到達這裡,魚叉在這裡傷不到人魚。人魚的鱗片反射深海魚的光芒,奇幻而神祕。他的手上長了半透明的蹼,指尖長了又尖又刺的利甲,長長的魚尾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動。人魚平時都住在深海,但時不時還是會來到深海與淺海的交界處,感受與深海不一樣的生命力。
  幾隻海豚游到他身邊,用吻部頂了頂他的背鰭。海豚們喜歡聽他的歌唱,也會幫他帶淺海的大魚來當禮物。他接過那條半死不活的金槍魚,撕開最美味的腹肉吃下。
  『你們想聽什麼呢?』
  新的曲子!海豚答道。
  人魚吞下最後一塊魚肉,又沉思了幾秒鐘。
  『好吧。』他告訴海豚,『我想好了。』
  人魚緩緩唱道:

  很久很久以前‥‥‥

  有條人魚‥‥‥

  (氣泡從海底往上飄,輕輕地,連鯨魚也聽見了人魚的吟唱。)

  很久很久以前,有條人魚愛上人類。
  人魚並不知道人類是否對自己也抱有相通的情感,只知道他和其他人類很不一樣。
  人類會來到遠離陸地的海洋尋找他,心疼他在打獵過程或被其他人類製造的傷痕,為他帶來新奇的陸地玩意兒。他的船上沒有魚叉,他的眼中沒有憎恨與厭惡。
  --與其他人類不同的,人魚心悅的他。
  人魚原本討厭陽光、討厭熱、討厭人類,可面前的人類是個純粹的意外--人魚也認為是命定中的意外。在某個夏天的深夜,趁著人魚毫無防備的時候,撞了進來。

  很久很久以前‥‥‥

  人魚不唱了,似笑非笑看著海豚們。
  他們略有不滿的用吻部撞人魚看似單薄卻結實的身版。
  接下來呢?
  『沒有接下來。』
  我們還想聽啊!
  『可是我想不到啊。』
  都好啦!
  海豚們在人魚身旁打鬧,幾隻小的更大膽地往人魚胸膛蹭。
  『你們幾個‥‥‥好啦。』
  人魚受不住他們的哀求,腦子轉了轉,為很久很久以前而未完的故事鋪上後續。

  很久很久以前‥‥‥

  人類伏在船邊,嘴角泛著笑容。
  人魚繞船身游了幾圈,一抬眼便看見人類含笑在看他。人魚停下,像人類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
  你說,月光為何一直都那麼美呢?
  人類如此問道。
  因為她將黑暗吞噬了啊。
  他伸出乾燥的雙手,趁著人魚還在為了咀嚼這句話而楞神的時候,撫上人魚濕滑的雙頰。
  人魚更加懵了,驚嚇大過於喜悅,一時之間竟也沒有推開人類,使得人類得以繼續對他的臉頰放肆。
  你啊,就像黑夜裡的月光。
  明明四周都是黑色的,你卻是白的。
  ‥‥‥白的?人魚疑惑。可是我明明是深藍色的啊。
  人類一聽,繃不住,「噗」一聲笑出來。
  不是啦!
  當身旁都是黑暗的時候,只有你固執地亮著。

  (人魚微笑,將那句詞又唱了一次)

  當身旁都是黑暗的時候,只有你固執地亮著。

  這大概是人魚聽過最好聽的話。
  就像你們的螢火蟲嗎?
  人魚故意問道。
  他記得上次人類有提過,一種小小的、會在夜裡發光的蟲。
  人類曾經說,夏夜裡的螢火蟲會聚集在一起發亮,一大團,像銀河橫跨的星空。
  不太像呢,因為你只有一隻。
  而且‥‥‥
  人魚詫異地看著人類慢慢染上緋紅的耳尖,長了蹼的雙手扶上船緣。
  而且什麼?
  人魚深海似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他,瞳孔裡倒映了他的輪廓。人魚的聲音即使用來說話也足夠醉人,與唱歌不一樣的平穩波動從耳膜一路傳進心坎,海浪輕柔地拍打心岸邊的崎嶇岩石,將上頭的稜稜角角沖刷、磨平。
  人類原本就曬得淡紅的臉莫名地變得更紅了,一抹抹可疑的赤色隨胸腔內更劇烈的心跳浮在臉上。明明快要入冬了,人類卻覺得現在還是他與這神秘人魚相遇的夏天,令人心跳加速的夏天。
  耳邊還搖曳著浪花的小步舞曲,彷彿他正站在海灘上,感受溫暖的、夏日的波浪一波波拍在腳上。
  而且什麼?    
  人魚又問了一次。臉上抿嘴帶笑,眼眸中閃爍名為期待的星光。
  而且‥‥‥
  人類移開雙眼,手指搔了搔臉。
  而且你更好看。

  (氣泡輕巧地往上飄,逐漸膨脹。)

  少年把門鎖得很緊,期望外面的聲音無法從門縫鑽入。
  偶爾在這種時候,他會難得地對這個他名義上的母親產生憐憫之情--當然,在絕大多數的時間,他還是恨她的。
  這是一齣狗血肥皂劇--狐狸精看上渾蛋的財產而勾引他,甚至用孩子逼正宮離開,但這樣還不夠,狐狸精將母親看為眼中釘,想要永遠都不用再看到她,她‥‥‥
  母親她‥‥‥
  人魚公主的結局終究是悲哀的,魚尾擺得再快也躲不過刻意射向她的子彈。
  少年蹲下身,臉埋在雙腿與身體間隔出的小小空間內。謝和白天抹在他手臂上的清涼薄荷味還殘留在上頭,令他的情緒稍稍平穩了些,卻也令他心中的惶恐擴增。
  他害怕自己沉淪於謝和的溫柔中,害怕自己胸中那不可告人的越界情感。
  少年很清楚的,無論是他,或是謝和,這份感情都不應該要有,從開始直到最後‥‥‥他後悔自己沒有狠下心來在它還是嫩芽時摘除它,而是忽略它,認為這株嫩芽會因為缺少養分而枯萎--可現實告訴他:他錯得離譜。嫩芽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一棵大樹,樹根往下深深扎進他的心底,當他想要拔起,為時已晚。
  於是少年拚了命地隱藏自己,卻始終壓抑不住那迅速膨脹的心。
  暗戀是痛苦的,你可以任它在無形中滋潤、生長,或是讓它跟著時光一起流逝,抑或是等著那個人,使它爛在心底。
  少年害怕這樣的自己,更害怕謝和離開他的那一天。
  人類是多情且無情的--他深知這一點。

  樓下的打鬥沒有停太久便再度開始,玻璃杯、陶瓷碗、菸灰缸擊中物體的聲音不間斷地穿過樓地板傳上來。
  少年在每一次的停歇裡都會不自主地顫抖,他怕聽見那醉醺醺且驚悚的腳步聲朝他慢慢靠近,怕手臂上已經結痂的傷疤會再次被狠狠割開,怕昨日好不容易得到的美夢就這麼死在這裡。
  少年強作鎮定,撥電話給謝和。
  「喂?怎麼了?」
  柔和的聲線些微撫平了少年的內心。
  「‥‥‥謝和,我‥‥‥我今晚能去你家住嗎?」
  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受內心的恐懼影響,壓著情緒不讓它爆發。
  對方先是愣了幾秒,隨後扯開大大的笑容--少年知道謝和會這麼做。
  「當然!我去轉角接你!」
  他能聽見聲音中傳來的訝異,以及愉悅。謝和從來都毫不掩飾他的心思。
  掛斷電話,少年背上書包,打開書桌前的鐵窗。他爬上窗沿,一陣寒風颯一下撲上臉,將他吹得暈呼呼的。又看了三公尺下的地面,他深吸一口氣,讓寒冷刺進身體,幫助他清醒。
  樓下仍有那可怕的聲響,少年垂下眼簾。
  他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即使只有一個晚上也好,他要逃離這個地獄。

  小巷的其中一盞路燈壞了,忽明忽滅,像夜空中的星光熠熠。
  少年在幾個月前剛鋪好的柏油路面上奔跑,腎上腺素狂飆,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朝道路盡頭那挺拔的身影跑去。他的心臟怦怦直跳,全身像是燒開的熱水,血液瘋狂流動,再冷的風也降不了急速上升的溫度。
  謝和來了!他真的來了!
  少年內心的海浪是第一次如此澎湃激昂,心臟脹得發酸,胸中的激動幾乎就要呼之欲出!
  他的視線突然變得模糊,頰上傳來濕潤的觸感。少年停在謝和面前,撐著膝蓋半蹲著順氣,眼淚像流向遠方的星河般連綿不絕落下;他抬手用袖口抹去,卻止不了淚河。
  母親留給他的悲憤、霸凌者和那個傢伙強加於他的苦難、手臂的瘀青、腿上的痂、胸口的刺痛‥‥‥一切幾乎都化為虛無,現在他只知道一件最真實的事:喜歡謝和,喜歡到心臟幾乎就要被漲破的心情,就像人魚遇到的暖流,緊緊包覆住他。
  他笑了,邊哭邊笑。少年終於了解小學課本裡的那句「喜極而泣」。他在淚光閃閃中,看見謝和俊逸、卻在此時寫滿不知所措的臉龐。
  「喂喂,怎麼哭了‥‥‥」
  「是不是又被打了‥‥‥別哭了好不好‥‥‥」
  謝和似乎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手胡亂無章地在少年臉上抹來抹去,惹得少年笑得更厲害,肩膀不停抖動。原本空洞的心被填滿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好,淚水好不容易和緩,嘴角翹起的弧度卻怎麼樣都壓不下來。
  「你、你怎麼了?!」
  「沒、沒事哈哈哈‥‥‥」
  少年笑不止,不斷發出不熟練、斷斷續續,卻真切的笑聲。謝和見他如此,居然硬生生被氣樂了,他伸手捏住少年的臉。少年仍不住地笑、不停地笑,甚至連淚花也被他笑出來了。打從認識少年開始,這還是謝和初次看到他--這個總帶著幾分陰鬱的男孩--笑得如此開懷。
  「好啦你!遇到什麼開心事啊?」
  「沒有、啦哈哈‥‥‥」
  這樣就好了。少年想。
  就讓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不要前進好了。

  歌曲告一段落,海豚聽得心滿意足,拉人魚陪他們上去換氣。
  人魚知道已經晚上了。深海沒有白晝,他的深海永遠都是黑夜,人魚是靠海豚的幫助才得以判斷時間。
  他和海豚一起突破海面,浪花濺起的聲響在夜晚寂靜的海上特別明顯。皎潔的月光灑在人魚尾巴上,波光粼粼,和深海的淡光揉合在一起。
  你看!一隻海豚叫道。
  有船!
  海豚們趕忙將他推至安全距離外,人魚不敢游得離船太近,海豚也有意保護人魚,牠們讓人魚遠遠地觀察那艘船,接著湊近以分散人類的注意力。
  一個人類左手撐在船緣上,伸出纖細白淨的右手觸碰海豚光潔的頭頂。
  「是海豚!好可愛!」
  雌性人類,人類說他們稱為「女人」。
  人魚的聽覺特別敏銳,即使相隔百餘尺,中間還夾了海豚與浪花的嘻鬧聲,人魚也能聽清船上人類的一舉一動。
  女人的聲調高亢,情緒激動、興奮、愉悅,人魚能聽出他的心花怒放,因難得見到的海豚而尾音上揚。她的曲調是樹林裡的青鳥,銜著一串紅果,在枝椏間飛躍,也是在充滿陽光的明媚淺海嬉戲的熱帶魚。而他的人類,則是林野上奔跑的野鹿,是北極海的白鯨。兩者擁有截然不同的「顏色」,給人魚不同的感受。
  但是--人魚最喜歡的,仍然是「他的」人類。
  人魚在無意間剝起下腰側的一塊鱗片。他抬起手,潔白的光線穿過半透明的魚鱗。
  --是深海的顏色。
  人魚與人類相遇的那天似乎也是這樣,給海豚唱完一首歌之後、被海豚拉著趁黑夜上來透透氣、他們發現人類漂流在海上、海豚靠近船隻‥‥‥接著,人魚聽見白鯨般的曲調。
  人魚也在那天剝下一片魚鱗,一片深海的魚鱗。
  後來的人魚認為這是一個幸運的象徵:他遇到了一個對他很好的人類。他有些後悔自己沒有保留那片魚鱗--那是個非常合適的見面禮。

  少年和謝和的父母打過招呼,謝和便拉他進自己的房間。
  「不用擔心,我會幫他準備啦!」
  謝媽對家裡的客人很是熱情,拉著少年說著謝和小時候的糗事,謝和在一旁聽得耳朵都紅了。少年並不擅長面對這樣的熱情,所幸謝和把他拉去寫作業,少年這才鬆一口氣。
  再三跟媽媽保證不會趁機拉少年打電玩並且乖乖寫完作業以及照顧同學後,謝和終於送走這尊大佛,回身苦笑著走近他。
  「抱歉啊,老媽有點煩人。」
  少年聞言,微微一笑,並沒有露出絲毫不悅。
  「不會的,」他說道,「伯母人很好。」
  「真的嗎?可別勉強自己說謊喔哈哈哈!」
  「真的啦。」
  他沒有說半句謊,謝媽真的很好,謝爸也很好,他們都很好。
  他們在這不到一個小時裡所給與他的關懷,是自從爺爺和媽媽相繼離開後,少年在家裡所得到的無數倍。
  少年不禁回憶起小學時代音樂課上教的「我的家庭真可愛」,當時的他對這首歌深惡痛絕,小小心靈認為它與現實完全不符合,卻在老師的威嚴下被迫張嘴唱。他的家一點都不像歌詞的那般美好,他也無法體會沒有魚叉的珊瑚礁海域--從他有記憶以來,母親與海豚便時時提醒他要小心人類,他們往大海扔擲危險的人造物、無止境地捕撈魚群、截斷整個食物鏈‥‥‥人魚看見海洋巨人和凶暴之王慘死於人類之手,他們在垂死之際,迷茫地看著染血的海水。
  人魚彷彿聽到海洋的哭泣。
  少年插起一顆鮮豔的草莓,沾上煉乳。
  「我們來寫功課吧。」他一口咬下紅果,細細品嘗這得來不易的溫暖。
  「蛤‥‥‥再一下啦‥‥‥」
  「不行,」少年微笑,「你媽都拜託我教你了。」
  「我哪需要你教啦!!」
  嗯,有點甜,又有點酸。
  是小說裡經常描述的「初戀」。誠如那群小說家所言,酸與甜的確是最能代表初戀的味道。

  兩人肩並肩寫作業,原本枯如死灰的功課在謝和身邊似乎活躍了起來,一枚枚碳字浮在他與他看似曖昧的空氣中。少年幾乎能聽到自己強力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就要衝破他的胸膛。
  多好啊,即使只有這個晚上。
  謝和身上的味道是雨後清晨的清新、謝和的體溫是太平洋的暖流、謝和的笑容‥‥‥是冬日裡彌足珍貴的暖陽。於他,有關謝和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在謝和身邊,連平時教人頭疼的數學也冒出氣泡,粉藍色的夢幻氣泡;泡泡飄呀飄,不一會便填滿兩人的空間。
  為了能在這種氛圍下待得更久一點,少年繃緊輕微顫抖的雙手,也鎮壓了原本龍飛鳳舞的漂亮字跡,一塊塊方陣排得整齊又彆扭,是國文老師口中的豆腐乾體。
  他企圖無限延伸這段兩人獨處的時光,一如往常他倆並肩同行的早晨裡,他的緩步慢行。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到達終末。謝和寫完功課,看看時間,兩人也該洗澡了,便拿出毛巾和簡易牙刷給少年。
  「喏,你先洗吧。」
  少年好不容易恢復平穩的心律被謝和在無意間打散了,他用極力壓抑的眼神盯著手上有著陽光暖意的毛巾,低頭跟上謝和的步伐。

  他鎖上浴室門,僵硬地抬頭掃視鏡子裡的自己。眼下蘋果肌上有兩片紅雲,耳尖鋪上粉色鱗粉;連脖子的微血管也充斥了他心底的激動,透過皮膚泛起一大片的淡紅。少年抬手遮住臉龐,背部貼著牆緩緩坐下。他認為自己的背一定也是紅的,而且全身都在發燙。
  「謝和‥‥‥」
  好喜歡你啊。
  真的好喜歡你啊。
  我‥‥‥
  我能夠喜歡你嗎?
  溫柔、陽光、爽快、重情義,你看,我知道你好多好多的優點啊,我能夠喜歡你嗎?
  (深海的人魚可以喜歡上人類嗎?)
  「我‥‥‥」
  (人魚‥‥‥有資格喜歡人類嗎?)
  「砰」的一聲,煙花在少年腦袋裡炸裂。
  他認知到了一個可能,一個被世界擺在眼前,卻被他置之不理的可能。
  一個附著在他身上的惡夢,一個逐漸淹沒他的黑色海洋。
  恐懼沿著他的背脊一節一節攀爬上來,蓋過他全身。
  他的指節用力得發白,緊緊咬著下唇。
  「嗚‥‥‥」
  終於,一顆淚珠滑落,緊跟著第二顆、第三顆‥‥‥泊泊不絕,少年趕緊打開水龍頭,讓水聲掩蓋他的嗚咽。他將眼淚往兩側抹去,這次他並沒有笑--謝和對他太好了,好到少年開始懷疑這一切。
  這是夢嗎?是幻想嗎?等明天到了,他會在地獄裡醒來嗎?
  或是,謝和‥‥‥其實很討厭他呢?
  世界上不會有人喜歡他的,畢竟,人總是討厭與自身不一樣的人,不是嗎?
  他很清楚,他只是貪戀著謝和給與他的溫暖,安逸於謝和的容忍。也不敢伸出手,跟謝和索求更多。只是,停在這個線後面,目光隨著那個人飛翔,卻沒有跨出去的勇氣。
  少年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越飛越遠,越飛越遠,直到他再也看不見‥‥‥
  駐留於舌尖上的,名為「暗戀」的苦澀。
  少年哭泣得像意識到主人將要拋棄自己的小狗,懷著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脫好衣服,站到花灑下,熱水沖刷他佈滿傷痕的心,一遍又一遍,直到少年心中的那片海也終於回歸平靜。

  少年在浴室足足耗了半個小時。
  他套上謝和借給他的睡衣,果不其然,自己身材偏瘦,睡衣套在自己身上顯得寬鬆許多,凜口都快要能看到胸膛了。不過,這樣反而方便了少年。他拉起寬大的領口,沒猶豫幾秒,便用衣服蒙住頭。而後,他又抬起手臂,舉到鼻前,仔細嗅聞皮膚上散逸的沐浴乳香。
  --跟謝和身上一樣的味道。
  如果他有尾巴,現在一定正歡快地拍打著水面。
  「謝‥‥‥和‥‥‥」
  少年的雙唇抿成一個彎鉤,不久前掉到谷底的心情,也被拉回天空。

  他緩步走出浴室,謝和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謝爸謝媽都已睡下,客廳小木桌上有幾顆橘子,是謝媽怕少年餓著,給少年準備的。謝和方才伸手剝了一顆,轉頭見少年出來,便笑道:
  「來吃橘子吧!」
  謝和遞給他半顆剛剝好的橘子,拉住他的手讓他坐下。少年楞是由著他拉,幾瓣橘子躺在他柔軟的掌心,也悄悄落在他的心上。
  「換我洗澡啦!」
  「啊、喔‥‥‥」
  少年的目光隨著謝和走到浴室,往浴室門看了好久,剛消退的紅再度飄上來,心臟一陣悸動,血液微微燙傷了他的雙頰。
  謝和他‥‥‥
  他‥‥‥
  他真是--
  少年一顆心浮在那,跟著青春愛戀的海浪波動上上下下。他吃完那被他捂熱幾分溫度的半顆橘子後仍然坐立難安,視線放在前方電視節目上,心思卻跟著幾公尺外、那扇門另一方的水聲嘩啦嘩啦,流在謝和身上。
  謝和洗完澡出來,一眼瞧見少年挺直腰桿子坐在沙發上。
  「你坐那麼直幹嘛?」他不禁失笑,「我家沙發又不會吃了你。」
  「沒、沒事‥‥‥」
  少年任由他拉自己起身,腦袋一片空白,回過神來,自己已在謝和房間裡。
  「抱歉讓你睡地上,」謝和略帶歉意說道,「我們家沒有客房。」
  「沒‥‥‥關係‥‥‥」
  「我在旁邊,有事就叫我吧。」
  少年恍恍惚惚應了一聲。
  他將自己縮成一球埋在棉被底下,淺淺地笑了很久,很久。

  (輕輕地,氣泡浮到海面上,「啵」一聲,清脆地碎了)

  人魚百般無聊地用尾巴一下又一下拍著水,透過海水看著夜空,吐出一顆顆小巧的銀珠。
  他莫名地想起他倆剛結識之時。人類發現了被海豚護在後方的人魚,看得入迷了,而人魚感受到灼熱的視線,扭頭便發現人類正盯著他,嚇得竄回海底。他緊張得摳下好幾片魚鱗,並有好些日子即使有海豚陪伴也不敢再浮上海面。
  然而。
  當海豚連續第三十天跟他說,那個人類又來找他時,他起了好奇心--一般人不可能會耗費這麼久的時間,只為了一隻行蹤飄忽的人魚。
  他還記得人類再次看到他時的表情,那臉上掛著的微笑,可比太陽還耀眼呢。
  人魚輕輕哼唱月亮,精靈在月光下舞蹈。
  唰啦--

  少年莫名地打了個哆嗦,下意識轉頭尋找謝和的身影。
  當他掃視四周第三次都找不到時,涼意從腳底板爬升到頭頂。
  現在是下課時間,謝和不再教室很正常,可是--少年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種感覺,像蟲子一隻隻爬上腳,像腿被無數根細針扎啊扎。他的背脊一陣陣刺麻感,一點一點爬到頸部。少年無法忽視這個感覺,他覺得心臟在顫抖,似乎就要炸開。
  他走出教室,在走廊張望。快步走過操場,仍然沒有見到謝和。
  謝和去哪了呢?
  恐懼感越來越真實,冰水匯集在他腳底。
  經過體育館的樓梯口時,他聽見了什麼。

  「怎麼啦?」
  人魚聽見白鯨的說話聲。

  少年不敢置信,偷偷靠近聲音來源。
  「謝和‥‥‥我‥‥‥我喜歡你!請當我男朋友!」
  他睜大了眼,沿著牆面蹲下身,雙手摀住耳朵。
  他不想聽。
  他不想聽‥‥‥
  求求你,謝和,別‥‥‥
  「好啊。」

 

  人魚終於看清船上的人類。
  深海的人魚張開口,突然覺得喉嚨灼燒般的疼。他發不出正常的音節,腦袋一片混亂,聲帶乾癟得讓人魚感覺它幾乎就要斷開。
  他試著在乾燥的空氣中震動聲帶,他想說點什麼,想說一件他應該早就要說的事。
  「  ?」
  自己的聲音乾澀又粗糙,可這是他費盡所有力氣才擠出來的兩個字。
  很輕,卻占了人魚整顆心的兩個字。
  感受著從喉間蔓延至全身的熾熱,人魚的腦子即使渾沌,卻也極度清楚這是什麼。
  人魚想起了自己討厭的事物--他討厭光,討厭熱,討厭‥‥‥
  人類。

  他討厭人類‥‥‥最討厭了。

  少年頭也不回,往頂樓奔去。

  人魚一下子竄回海底,鮮血染了一路。

  人類什麼的‥‥‥

  「最討厭了‥‥‥」

  說什麼會保護他,最後還不是親手傷害了他。

  之前對自己那麼好,全部、全部都是‥‥‥

  騙子--

  少年到了頂樓,翻過鐵欄杆,一躍而下。
  在模糊的視線裡,他彷彿看見謝和的臉龐。
  「呵‥‥‥」
  他扯出一個意謂不明的笑,任由視野被鮮紅浸染。
  果然,世界上沒有一個人類是善良的。
  拜拜了,謝和。拜拜了,世界。
  謝和‥‥‥

  (也許,最後仍然要謝謝你吧。)

  少年一動也不動,看著他擔憂的俊顏。

  (謝謝你讓我了解溫暖。)

  即使最後是你親手撕裂了它。

  他輕輕閉上雙眼。

  少年終於睡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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